觀眾席 | 瘢痕——舞劇《記憶深處》觀后
- 作者:陳朵朵
- 來源:當代先鋒網(wǎng)
- 發(fā)布時間:2025-01-17 12:20:45
人類天性愛聽故事,而歷史總是最優(yōu)秀也最殘酷的編劇。時至今日,南京大屠殺已過去87年,講述南京大屠殺的藝術作品有很多,呈現(xiàn)于銀幕或舞臺的也不占少數(shù),而真正能描繪出這道人類歷史上猙獰的瘢痕的并不多,我認為舞劇《記憶深處》當屬這少數(shù)優(yōu)秀作品中的佼佼者。
2024年多彩貴州文化藝術節(jié)展演劇目《記憶深處》,以美籍華人女作家張純?nèi)缣剿髂暇┐笸罋⒄嫦嗟墓适聻榫€,散點式地將南京大屠殺中一幕幕駭人的畫面以極具張力的舞蹈動作呈現(xiàn)在舞臺之上。沉重壓抑的歷史在導演的精心編排、舞臺美術的巧妙設計和演員的深情演繹下,以一種震撼人心的方式印刻在了觀眾的心中。
基于張純?nèi)绲氖录?,《記憶深處》對于南京大屠殺的講述是與眾不同的。在劇情結構上,它并沒有選擇線性敘事,而是跟隨張純?nèi)缢摹赌暇┐笸罋ⅲ罕贿z忘的二戰(zhàn)浩劫》的視角,以典型的真實歷史人物為引,交織出了南京大屠殺中最殘酷的切片。南京安全區(qū)領袖德國人約翰·貝拉、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教育系主任明妮·魏特琳、南京大屠殺幸存者李秀英、南京大屠殺施害日本士兵東史郎,四個歷史的親歷者與見證者,在張純?nèi)缈缭綍r空的探索中,從不同的視角展現(xiàn)了這場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其中,最特殊的視角來自東史郎,不同于大多數(shù)受害者的角度,東史郎的故事更揭示了南京大屠殺為何不止關聯(lián)中日兩國,而是整個人類世界不可磨滅的瘢痕。
劇中,日本普通青年東史郎,因為一個藝妓的誘惑,接下帶有象征性的匕首,辭別母親加入入侵中國的部隊。在軍隊中,他和一眾與自己相似的青年被洗腦,異化成了戰(zhàn)爭怪物。面對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女孩們,他們進行了慘無人道的侵害。在全劇的高潮,東史郎的形象早已淹沒在一眾惡鬼般的士兵中,而那把匕首卻再次出現(xiàn)。視線再次聚焦于這個“具體”的人,不同于上次一匕首出現(xiàn)時東史郎與母親相擁的溫馨畫面,他將匕首劃向了另一位母親,懷有身孕的李秀英。一個沉重的伏筆被揭起,這個日本青年與日軍士兵的形象重合,他又何嘗不是身處被戰(zhàn)爭異化的悲劇之中。這并不是在為這些惡鬼的行為辯解,而是如張純?nèi)鐣兴鶎?,如果我們要確定這種事件不再發(fā)生,就必須從歷史中汲取教訓。這也是《記憶深處》在故事的講述中最為成功的一點,它展現(xiàn)的南京大屠殺不只是家國仇恨,而是整個人類都必須警醒和牢記的悲劇。
對于舞臺燈光與美術的設計,《記憶深處》也打破了常規(guī)的寫實置景,采用一種意識流的極簡風格來輔助展現(xiàn)可怖的歷史真相和張純?nèi)缣剿髋c斗爭過程中的所思所感,將重點集中于觀眾直觀的情緒體驗,通過強烈的形式感加強了觀看過程中的情感共鳴。以東史郎加入日軍后的設計為例,巨大的四邊形白板被懸在空中,投影下映出血紅的顏色,整個舞臺只有人物身上披著慘藍的燈光。血紅的顏色本身就帶有危險的意味,藍光照在人物身上鬼魅感更盛,有效輔助了劇情對觀眾心理的震撼。同時,舞臺也將投影、紗幕等裝置運用得極為巧妙。在劇情高潮一幕,張純?nèi)缗c魏特琳悲痛地為遭受迫害的女孩們整理好尸體,唯一幸存的李秀英迎著舞臺上唯一一束暖光被魏特琳推向舞臺深處,紗幕緩緩落下,剛好將張純?nèi)缗c二人隔開,魏特琳離去的身影瞬間化作書籍中的一頁,恰好呼應著張純?nèi)缤高^無數(shù)書本與資料看見了這一切,實現(xiàn)了一種舞臺的特效效果??梢哉f《記憶深處》的舞美設計對其思想內(nèi)核的傳達起了極大的輔助作用,同時提升了《記憶深處》的藝術水準。
在舞蹈的呈現(xiàn)上,《記憶深處》同樣達到了藝術的精湛。舞蹈作為一種非語言的藝術形式,其魅力在于通過身體語言傳達情感和故事?!队洃浬钐帯返奈枵邆円詷O具張力的舞蹈動作,將角色的內(nèi)在世界和歷史的沉重感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队洃浬钐帯返奈璧竸幼鞔箝_大合,讓人震撼于肢體力量對殘酷的表達。安全區(qū)的百姓被殺,演員排出蜿蜒的隊伍一個個走到臺前,隨著背景音樂和有節(jié)奏的槍聲,一個個直挺挺地倒到臺下,貝拉的演員在痛苦與懊悔中無力阻攔,最終只能撲在臺口悲痛的捶打臺邊。中彈的強烈沖擊力、身體無力癱軟唯有拳頭攥緊的崩潰,舞蹈演員的肢體呈現(xiàn)仿佛能真實地讓觀眾感受到生命的逝去和精神的破碎。還有日軍對女學生的侵害,兩名扮演日軍的男演員抓住女演員的手腳,戲弄地將女演員直接拋起,女演員的身體如繩索一般在空中劃出弧線再重重落下,將虐待的殘酷與恐怖展現(xiàn)到了極致。不得不感嘆,《記憶深處》的舞蹈呈現(xiàn)第一次讓我深刻感受到了舞蹈演員的可敬,讓人感嘆何為用生命舞蹈。
《記憶深處》以張純?nèi)顼嫃椬詺⒌漠嬅骈_場,最終每一個人物也都在痛苦、掙扎中結束他們的表演。歷史會隨時間沉淀,就像李秀英講述的她臉上那最終被掩蓋在皺紋中的瘢痕,但在記憶的深處,殘酷的戰(zhàn)爭對于每一個人的傷害不會消散,這些傷痛不只屬于親歷者,也會如遺傳一般刻印在每一代人的靈魂深處。將這篇文章命名為“瘢痕”的含義在于:因為舞臺暗黃燈光下扮演受害百姓的演員定格時像舞臺上的瘢痕,因為李秀英臉上去不掉的瘢痕,更因為在我的記憶深處、靈魂深處存在著關于這段歷史每每觸碰都會絞痛的瘢痕,也因為它的殘酷與泯滅人性是人類歷史絕對無法祛除的瘢痕?!队洃浬钐帯泛汀赌暇┐笸罋ⅲ罕贿z忘的二戰(zhàn)浩劫》一樣是一部可敬的作品,它不只是藝術上的精湛,也是對歷史的一次深刻致敬和反思。
文、圖/陳朵朵
編輯/吳蔚
二審/曹雯
三審/黃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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